“他是谁呢?”李凡忍不住问,立刻又倍觉后悔。“切,一个傻瓜,胆小鬼。”雾气顿时散去,一脸不屑赫然暴露出来,好象为了加强效果似的,张阅摔掉烟头,还甩甩头发。李凡有点想笑,他不知前因,但深有同感。晚风在胡同里打架般四处窜动,李凡心中突升几丝错觉,觉得彼此就象身置一条金光闪烁的窄船,浅浅飘在越来越黑的黑夜。“你经常穿成这样吗?”张阅一语惊醒船上漂浮的人。“穿成怎样?”某人强装镇定。“你这么穿,挺好看的。年轻多了。”李凡“哈”了一声,瞥了瞥张阅,他表情和语调一样轻描淡写,眼里带点笑,从柔和的阴影里透出些光芒,李凡看了一眼,又看一眼,突觉这人的确称得上很漂亮,皮肤瞧不出颜色,但既无瑕疵也无皱纹,鼻子啊嘴啊都非常秀丽,眼睛则最奇特,明明挺大,但给人感觉总象淹在一片氤氲里。他的脸因此有种迷离的基调,看不太清晰,反显出罕见的梦幻感。他下意识想了想自己的模样,他和张阅可算迥异,他脸上没有特别的大或特别的小,他很均匀,但似乎又不是平铺直叙的均匀,而是稍有玄机的均匀,这个自知得益于一个阿姨,小学5年级的时候,她来李凡家玩,摸着李凡的脸对他妈说“他长得多好看啊,多有味道啊,眼睛这样,鼻子又那样,组合起来多耐看……”但李凡觉得自己已经老了,他认为如果那个阿姨现在见着自己,一定会发现手上的触感远逊当年,想到这里,他便有点谦虚,说“出来玩儿嘛,不就一顿乱穿。”“项链也是乱戴的吗?”张阅眼睛又淹进黑色里去了,李凡吃不准他是不是有点儿嘲讽的意思,还没想好怎么回答,张阅又说“我也是。”接着也谦虚一番,并举例自己常怎么样怎么样搭配,有次还把楼下女孩吓了一跳云云。“……我特喜欢印着字的衣服。随便什么字都行。”“哈哈,iloveyouhoney?”李凡脱口而出。大家顺势而笑,张阅刚甩上去的头发洒回额头,拥在黑漆漆的眼睛上,衬得笑脸如同个更小的孩子,李凡一边想哎这人笑起来嘴还真的标致得夸张,一边又稍觉不妥,这都是些什么话题啊?别说极不象男人间的话题,起码不象一个办公室主任该流连的话题,怎么能跟坐滑滑梯似的,顺势就滑下来了呢?他反省自己。于是他一看表,说哦,已经快10点了,“你家住哪儿?”张阅有点楞,但马上一指,那边。“不用人送你过去了吧?”李凡有点犹豫地油嘴滑舌道,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明显比张阅年长,作出大哥状调侃应无伤大雅。张阅抿嘴笑了,“用不着的。”张阅笑起来挺甜,有点天真也有点款款情深,他的眼睛依旧雾水朦胧,不过李凡想自己不会看错,他在某些可爱的女孩儿脸上见过类似的表情。尽管张阅并不象个女孩——他个头和自己一样偏高,体型不算瘦弱,气质也不扭捏——但他这个神情,这种突如其来的柔美,恬静,好象很少有男孩儿能够媲美。是因为他五官秀气还是因为他是个同性恋?又或者是路灯让人花了眼?李凡想起他之前有点嚣张的样子,简直暗自迷茫起来,他们已走出胡同,快到马路边,在这个角度下,张阅的脸颊被镀上一层金黄,嘴唇则被染出橙色,越发鲜艳得象个吸血鬼,李凡看着他,有点想把这个形容玩笑一番的冲动,还没张嘴,张阅突然转向他问:“你呢?坐什么车回去?应该没有公车了吧?你坐出租,千万别走回去了,这里挺乱的。”“那你不怕么?”“我?”张阅几乎得意地一笑,用象绝了之前黑暗中那个人影的腔调说:“我天天窜在这,谁敢动我,恩?”不得不说,那天当李凡坐上出租车,心中很有一点郁闷,他胡思乱想,一根烟抽得都快烧到手了还不自觉,李凡努力跳将出来考证了一下自己的状态,觉得此状态恰好符合四个字:六神无主。为什么会这样呢?走上家门口的时候,他基本总结出以下原因:1、他对似乎和朋友所说的张阅不一样的张阅感到惊讶。2、他对似乎和正常人无太大差别的同性恋者感到惊讶。3、他对脱盔卸甲谈笑风生的自己感到不堪回首。4、他穿得太t丢人了。李凡躺床上花了大概10分钟一条一条安慰自己,然后如愿睡着了。第二天他精神抖擞出门,在等车的地方买了杯豆浆慢慢喝,对面一个认识的阿姨走过,怀抱自己的外甥,小孩子长得圆头圆脑,胖胖手含在嘴里,对着李凡一阵莫名猛笑,一堆同事看着都兴奋起来,“哎哟李凡瞧他可喜欢死你啦”“李主任你很有孩子缘啊。”“李凡你什么时候也来一个啊?”李凡也笑了,走过去摸摸孩子的脸,多可爱啊,肉紧得仿佛可以把摁进去的手指弹回来,他觉得自己是发自肺腑地乐了。